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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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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顏渺的目光有些僵硬。

她眨眨眼,裝模作樣的作了個揖禮:“周宗主。”

“二位,別來無恙。”

周禮話語溫吞,用的仍是十年如一日的開場白,“二位遠道前來,我卻未能相迎,是南嶺墟招待不周。”

偽裝已被道破,沈妄不再遮掩,徑直道:“周宗主行事磊落,原來也會為遮掩行蹤,讓弟子搪塞於外人。”

“沈妄,是你誤會了,是我未告知他們,非是他們作假。”

周禮撫平蕩起的黑練,“二位來此,是有什麽事要南嶺墟相助?”

沈妄看他一眼:“叨擾了,是我與師姐的事,與周宗主沒有關系。”

顏渺沒有說話。

不知為什麽,她總覺得這次再見,沈妄對周禮一直帶著她不知緣由的敵意。

才推開院門,印陣自四周而起,籠罩住一整個小院。

“二位忽來拜訪,不為楚師兄,又去過藏書閣,是要查徊生境中事。”

院門重又關合,周禮緩緩道,“二位莫要誤會,南嶺墟終歸是我管轄之地,若有難處,我或許可以相助一二。”

殺意淺淡彌漫,顏渺微微側首。

“周禮,我們想尋個人。”

見沈妄的掌心翻騰起靈力,她擡手攔下,“此人名為江一,卷宗所說,這個人如今在圄犴司。”

顏渺揚手,擲去半塊竹木牌。

“當年與蘇南齊勾結被關押的人我曾經手過,對此人有些印象。”

周禮摩挲一下木牌,又將其重還到顏渺手上,“他的東西何故在你這裏?你又為何尋他?”

顏渺:“我們在幻境中見到攜此木牌的人,便猜測,真正的江一或許為人頂了罪。”

“幻境中的人提及當年事,被縛念印滅了口,如果江一還活著,怕是有人早已打上了他的主意。”

線索斷在這裏,沐長則的行跡只會更難尋到。

提及縛念印,周禮似乎楞了一瞬。

他收攏指尖,擡手捏一道移行印:“走吧,去一趟圄犴司。”

圄犴司前,印陣消散。

“宗主”

守衛弟子見到來人,規規矩矩的作揖道,“稟宗主,方才接到師弟傳信,淩掌事帶來的兩個淩泉宗弟子打傷了程師兄,但我們無法進入圄犴司稟報掌事,只能……宗,宗主,就是他們二人。”

周禮側頭。

“想必是小師兄誤會了,師兄昏迷,我們本想叫人來瞧,誰知回廊彎彎繞繞的,我們走迷了路。”

顏渺幹笑一聲,“這不,遇見了周宗主。”

周禮嘆一口氣,對守衛弟子道:“告訴他們吧,已經無事了。”

禁制解下,他向前一步:“二位請。”

圄犴司以天圓地方為念,向下一片寬闊如砥。

順著石階走過寬闊之地,眼前光景卻大變,廊道兩側只剩壁燈幽幽燃著。

周禮以符印化作一盞明燈,對身後二人道:“還請小心腳下。”

愈向內,周遭傳來腥腐氣味,顏渺忍不住問道:“你們南嶺墟向來以符印作刑罰,怎也會有這樣多的血汙?”

周禮手持明燈在前,搖搖頭:“非是如此。”

顏渺又問道:“楚師兄在何處?怎麽沒見到淩寒和周讓?”

周禮:“楚師兄身上遭人種下傀蠱多時,我暫且難將其剝離,只能帶他到圄犴司後的石洞,借用此地禁制將他束縛起來。”

顏渺沒有繼續問下去。

周禮口中傀蠱,是於疇昔山時潛伏在程委生屍體,後又附著在歷練弟子身上的蠱蟲。

傀蠱多年未現於世,上一次為人所知,還是在黎荒的那場大亂,蘇南齊為融靈引尋找實驗體,與黎荒聖女勾結,利用此蠱禍亂黎荒。

周禮繼續道:“他的身骨也有異樣,靈骨全數毀去,靈脈更似乎是用過融靈引。”

顏渺眉頭微蹙。

行至牢獄盡頭,兩側是用符紙鎖住的囚牢。

囚犯身上以符紙作縛,只有腳下的方寸之地用於活動。

一一走過囚牢,沈妄忽而在後扯住她衣袖:“師姐,是他。”

顏渺停下腳步:“你認得出?”

沈妄點頭:“看得出,他的面皮是假的。”

符印燃起,鐵欄倏然騰空。

周禮同點頭道:“我記得,此人的確是江一。”

顏渺看向跪伏在汙血中的人。

江一的神志已不太清明,感知到有人走近,脖頸微縮,喉中發出一聲短促的“啊”。

顏渺愕然:“他……說不出話了?”

周禮解釋道:“當年涉及融靈引一事的人,許多都曾受其反噬。”

“可我只知融靈引會毀去人的靈骨,讓人嗜血成性,難戒斷靈脈供養,不會讓人失去聲音亦或……視覺。”

顏渺眼睫微顫,蹲下身,輕輕托起江一的頭顱,“有人剜去了他的眼睛,又毀了他的喉嚨,是不想讓旁人知曉他的過往。”

牢內一時寂靜。

“並非無解。”

好一會兒,周禮開口,“鏡虛陣可以為他重鑄記憶的幻境,窺探到那段記憶。”

顏渺瞳孔微縮:“你是說,讓他重又經歷一遍剜眼割喉的痛楚嗎?”

“是,他如今這副模樣,別無他法。”

周禮嗓音平靜,“如果他真的有冤屈,想必就算歷經痛苦,也會希望沈冤得雪。”

牢內覆又寂靜一瞬,周禮道:“帶他出去吧,此地狹窄,布陣若有差池,會波及他人。”

一道黑印卻緩緩爬上江一的脖頸。

顏渺呼吸一滯。

周禮亦是驚詫,指尖輕動,符印頃刻籠在江一的周身,暫且阻隔下黑印。

“是縛念印,已經發作,怕是來不及了。”

顏渺指節微蜷,看向江一,“用易魂符,我代替他入幻境。”

沈妄的面色驟然一變:“師姐!”

“我可以幫你。”

周禮的嗓音依舊平靜,“不過在這之前,顏渺,有一件事我想知道。”

“這都什麽時候了,你又要問周望舒?”

顏渺輕笑,“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嗎,她是我殺的。”

周禮還要說些什麽,一旁又傳來動靜。

大概是符印生了作用,江一的神志恢覆幾分清明,空洞的眼窩轉朝向周遭石壁,擡起手,顫抖著在墻上劃出印記。

顏渺眉心微蹙,重又蹲下身,拉起他的手。

她將半截竹木牌遞給過去,想了一想,又觸至他臉上的假面皮,在他手中寫下幾個字。

‘江一已死’。

江一的喉中發出“啊啊”的聲響,杵在石壁的指尖太過用力,才長出不久的指甲重又別斷,在墻上留下血跡。

像極了一道符文。

周禮感知到符文蘊意,掐了道印訣。

掀起的風與另一道符印相撞,法陣顯出。

他走至江一身前,捉住他尚在流血的手,以血繪符,重新將符紙釘入墻中。

障眼法陣頃刻消散,石壁上散出腐壞腥臭的氣味。

石壁上密密麻麻,盡是用血寫下的,一個人的名字。

——楚挽朝。

顏渺怔然,踉蹌著後退一步。

肩背撞在人掌心,沈妄輕輕扶住她。

顏渺穩住腳步:“楚師兄?”

她看著滿墻血字,心中一時觸不到底。

“楚師兄……淩寒……”

顏渺喃喃一句,“周禮,楚挽朝在哪裏?”

周禮的面色亦有些波動,結出道符印攏在江一身上,轉朝外走去:“這邊。”

--

圄犴司有周老宗主曾布下的禁制,囚犯想從此逃脫十分不易。

囚牢後身是一座石洞,天光大亮,日光順著上方洞口灑入,將漂浮的塵埃也映得清晰。

洞內發出砰然聲響,顏渺神色一凜,快步走入。

石洞內,楚挽朝被符紙縛於石壁,意識全無。周讓伏倒在地,指尖印訣不散,唇角緩緩沁出血絲。

見到來人,他咳出一口血:“兄長……”

淩雨時手持橫刀在前,提刀破開縛在腳下的符印。

她回頭掃過幾人,輕聲笑了:“呦,都來了?”

周讓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,仍看向周禮:“兄長,淩師姐她……”

像是刻意要給他們瞧過長刀,折晷在淩雨時的手中挽出漂亮的刀花,連風聲也陡然染上殺意。

“淩寒,不要!”

顏渺扔出一道符紙,與此同時,沈妄手中的虛刃席卷而去。

金玉相撞,叮咚一片脆響。

長發與墜下的珠玉糾纏在一處,淩雨時切斷虛刃,一招擊碎符紙,神色輕蔑:“就這點能耐?”

長刀再次朝楚挽朝襲去。

眼見淩雨時已收不住招式,符紙碎裂之際,周禮指尖符印結成,印陣自四下攏起,收束在淩雨時的周身。

折晷脫手刺出,刀意四濺,擊碎重又攔在楚挽朝周身的符紙,斜刃直刺入他的心口。

折晷開刃,自可切魄斷魂。

皮肉撕裂的聲音傳入耳中,符紙四散,其上符印隨著刀刃一齊沒入楚挽朝的身體中。

顏渺眼前虛晃一瞬,心口突如其來的痛楚幾乎將她整個人淹沒。

她擡眼看過去,只能看清楚挽朝心口是一片融開的紅。

楚挽朝是淩泉宗宗主的徒弟,更是淩泉宗的首徒。

千瑜待人溫柔,所以幼時的顏渺總是會對溫和的人格外親近,更會格外信賴些。

比如千長寧,再比如楚挽朝。

淩雨時初來雲浮宗學習劍法時,曾與弟子口角,動手直接將人打了一頓,楚挽朝受老宗主之命到雲浮宗教導淩雨時,一並帶了淩泉宗上等的寒泉玉來送給顏渺。

寒泉玉可作劍穗,能溫養劍刃,他謝過顏渺在舟山對淩雨時的照顧,又轉向淩雨時,半句責問也無,只是揉一揉她的頭發,只身去給那弟子賠禮致歉。

那是顏渺第一次見楚挽朝。

後來她叛出師門成了魔修,淩雨時前來找她,楚挽朝跟在其後,絲毫沒因她修魔敬而遠之,反倒為她送來許多壓制戾氣的藥材。

平靜沈穩,溫如珠玉,楚挽朝和千長寧一樣,曾是顏渺最想成為的那一種人。

那時候她將這話講給千長寧聽,千長寧只是笑著為她固定好發辮,說,“渺渺,你這樣就很好。”

發烏的血浸過折晷的刀刃,滴落到地面。

光影明明滅滅,顏渺忽然覺得,那些日子似乎都離她很遠很遠了。

她有些想念千長寧。

印陣破散,淩雨時活動一下手腕,自楚挽朝的胸腔裏拔出折晷。

她緩緩轉頭:“顏渺,來的路上你曾問我,折晷何時開了刃。”

折穿透入石洞的日光落在她面上,將她的眼瞳映得晶亮。

“是一年前,我親手殺他的時候。”

她說。

“折晷的開刃血,就是楚挽朝的心頭血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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